是枝裕和终获金棕榈,他说二三十岁时曾考虑过死亡


作者:良仓



2018年5月19日,第71届戛纳电影节的最后一天,导演是枝裕和在他的twitter上发送了一条新的消息,“カンヌ映画祭⑦最終日。今からスタッフとランチです。”(戛纳电影节最后一天,此刻我跟我的员工正在共进午餐)配图是蓝天、碧树、五彩斑斓的旋转木马,和一排无人的椅子。



这是导演是枝裕和凭新作《小偷家族》斩获金棕榈前的最后几个小时,当天晚上,他的电影将成为日本电影继《地狱门》《影子武士》《楢山节考》《鳗鱼》之后第5次获得戛纳最高荣誉。


几年前在接受中国杂志《新视线》采访时,他告诉我们,“在我大约二三十岁的时候曾经考虑过死亡,但是现在我就想好好拍电影, 然后快乐地生活下去。”





01.

日本像一杯冷冷的白开水


在世日本导演里最常被拿来跟小津安二郎比的,恐怕要数是枝裕和了。家庭题材、琐碎的生活细节、纪录片质感的风格,固定使用的一些演员,形式看上去太多相似。但与小津“家就是这个样子的啊”这种带些温暖的喟叹相比,是枝裕和的电影要锐利得多。



《小偷家族》说的是一个看似平静过日子的普通家庭靠偷窃货架上的食物来维持家计的故事。是枝裕和克制地构建着这个并无血缘关系的 “小偷家族”:建立在“互利”原则的一家人,夫妇收养弃婴是出于没有生育子女的遗憾,赡养奶奶是觊觎她的退休金,姐姐对家庭的眷恋源于对亲生父母的怨恨,奶奶收留所有人是担心会一个人孤苦离世。




这是一个从新闻报道获得的启发而创作的故事,也是刺痛人的原因之一。皮特·布拉德肖在《卫报》上评论道,“它用现代的视角,对当今日本的社会进行了解剖—— 精于算计、现实主义,平静而清澈地像一杯冷冷的白开水。


▲ 《步履不停》2008


▲ 《如父如子》2013


▲ 《海街日记》2015


▲ 《比海更深》2016


像是枝裕和自己在新闻发布会上所说的那样,《小偷家族》不是要探讨家庭,而是通过家庭去呈现日本的社会问题。高产的是枝裕和从《步履不停》《如父如子》《海街日记》《比海更深》相对的温柔中回过头来,《小偷家族》让人想起的是枝裕和的另一部电影《无人知晓》。


▲《无人知晓》2004


家庭重新成为是枝裕和体察社会生态的切片,个人的自私和温情,与现实的冷酷和无辜交织,是枝裕和最值得珍视的地方。



在戛纳的放映会后,《小偷家族》获得了观众长达9分钟的起立鼓掌。



02.

侯孝贤仿佛是我的第二个父亲


▲ 台湾导演侯孝贤 


是枝裕和有一些苦恼。海外举办的电影上映会,每次有人会提起小津安二郎、成濑巳喜男等名人,问他是否受其影响,他只好婉转地否认,“那当然是与有荣焉的事,但是在我的心目中,向田邦子的排名更胜他们两位……身为电视工作者,我心里始终隐藏著「什么时候也来挑战一下连续剧」的梦想——虽然只是偷偷想想而已。”


台湾电影导演侯孝贤倒是他大方承认的精神偶像,“我也不能具体说出我受到了侯孝贤导演怎样的影响,但是我能深刻感觉到,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是非常幸福的,甚至令我有了一种恋爱的感觉。”在台湾宣传《如父如子》,是枝裕和见到了侯孝贤,一想到与侯孝贤“喝了差不多30分钟的茶”,就觉得“非常幸福 ”。


▲《童年往事》侯孝贤 1985


祖父的命运造成了是枝裕和对台湾的兴趣,并间接地导致他对侯孝贤的仰慕。祖父和祖母是同姓,因此在家乡他们无法结婚,两人私奔到台湾成婚。是枝的父亲在台湾南部出生,在高雄度过童年并念完中学。在是枝小时候,父亲常给他讲台湾的事,是枝并不感兴趣,但长大后第一次看到侯孝贤的电影《童年往事》,影片中的台湾乡村风光让他着迷——这就是父亲说过的那个地方啊,“基于这些私人情感,这部电影对我的意义也特别不一样。”


▲《恋恋风尘》侯孝贤 1986 


是枝裕和崇拜侯孝贤的导演风格,“在电影创作的道路上,他的存在, 仿佛就是我生命中的第二个父亲。”侯孝贤1986年的电影《恋恋风尘》由音乐人陈明章作曲。后来,在侯孝贤引介下,是枝裕和也邀请陈明章为《幻之光》写了配乐。 



但是枝裕和喜欢电影的原因有些偶然。大学的时候他选修了中文,老师的习惯是只要迟到就不许进教室。爱迟到的是枝裕和被关在教师门外,总去附近的电影院消磨时间,就这样才渐渐喜欢上了电影。 


▲是枝裕和在指导演员表演 


在此之前,也就是是枝裕和刚进入大学时,由山田太一和向田邦子执笔,总共三十部的《仓本聪精选典藏系列》剧本全集刚好发行,是枝裕和毫无负担地将自己未来的目标从小说家改变为写剧本,“他们对日常生活细节的专注与观察,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03.

缺陷并非只是缺点,还包含着可能性


▲ PIA独立电影节还在举办


是枝裕和1962年生人,他那一代的电影导演,上学时在日本还没有正经的电影学校可读,玩电影的主流途径是用超8毫米摄影机,跟朋友、 高中或大学同学拍片子,然后送去东京著名的艺能情报杂志《Pia》办的同名独立电影节。是枝裕和是PIA独立电影节迄今为止挖掘的最成功的导演之一。从早稻田大学的文学系毕业以后,他进入TV Man Union(电视人联合会),拍了近十年的纪录片。 


▲ Without Memory 纪录片 是枝裕和 1996 


▲ After Life 纪录片 是枝裕和 1998 


他拍过日本第一个公开承认自己因为同性性行为感染HIV的平田裕;拍过一个伪造日本人身份娶妻生子,50年来一直对家人隐瞒自己朝鲜籍的男子;他还拍过一个丈夫因为改革社会福利制度的理想破灭而自杀的寡妇。 



拍摄这些故事的经历让他意识到自己写过的那些剧本太假。他曾对英国影评人托尼·雷恩说,“我知道关于人,我还有太多要学。” 



更早一些的时候,是枝裕和喜欢纪录片般的真实感。他曾经在《无人知晓》中用过一个“笨方法”:为了让观众感受到一年过去,电影的拍摄时间也用了整整一年。电影中的孩子们,在拍摄中真实地长大了一岁。


与纪录片作品如出一辙,是枝裕和的电影绝大多数是生活里遇到很大困境的人如何与之相处的故事。《无人知晓》《奇迹》是父母的问题给孩子的生存困境;《如父如子》是医院里抱错了新生儿给两对父母带来的生活困境;《小偷家族》更是将一群遇到各种生活困境的人聚到了一起。



他的电影里没有超级英雄,只是苦中带甜。在随笔中,他谈到过原因,“我不喜欢主人公克服弱点、守护家人、拯救世界之类的情节,更想表达没有英雄只有平凡人,甚至有点肮脏的世界忽然变得美好的瞬间。要做到这一点,咬紧牙关是没用的,需要借助人类的弱点。缺陷并非只是缺点,还包含着可能性。”


被西方影评界视为“新日本电影新浪潮”(20世纪90年代晚期)一代“思想最为严肃的导演”,是枝裕和说,“我想用记录来探索真实,也想用纯粹的虚构来探索它。” 



04.

目的不在描写母亲迈向死亡的过程,

而是撷取生命的一瞬


死者在生者生活中的存在是是枝裕和最重要的主题之一。几年前,是枝裕和接受中国杂志《新视线》的采访。采访人问他,“您个人相信灵魂转世这个说法吗? ”是枝裕和否定了这个说法,“我不相信来世,但是我觉得不论是儿子变成了蝴蝶,还是人偶变成了真人,都是一种有心的存在。”他觉得所有的东西都是有灵性的,“现代生活中失去了的最重要的东西是神圣感。


▲《空气人偶》2009 


“其实在拍《空气人偶》的时候,我去采访了做充气娃娃的工厂,其中有一个人就说,有一些充气娃娃是会被回收然后再重新改造的,那些已经被损坏的人偶,在他打开那个盒子的瞬间,他能够通过那些人偶的表情来看出她们是被爱过,或者是没有被爱过,他从那些被损坏的娃娃身上,就看到了这种灵性的存在。我觉得这是非常好的,所以我在电影《空气人偶》里面,也让主人公说了一句类似的台词。”



是枝裕和的确有很多关于死亡的电影,但正如他自己所说,不是为了刻意表现死亡,而是想要说一个人死后,还活着的那些人是怎样渡过难关来自我修复的。



《步履不停》中,失去长子的母亲每年都会主动邀请被长子以命相救的那个人来参加长子的忌日,因为自己儿子的死,总要找个人来怨恨,才“故意”让那个被救的孩子一年又一年的来。在《小偷家族》中,奶奶的遗体被藏在家中的地板下,以获取奶奶的退休金。


死亡给生者带来的重量不好卸下来。是枝裕和明明白白告诉我们,有些修复不是修复,只是看上去习惯了。每一个人都有资格选择一种习惯的方式,它也许不是足够善的,但无伤大雅。



是枝裕和与之相处的方式是拍电影。他写过一本《有如走路的速度》的随笔集,透露了拍《步履不停》的原因。


“好像是将近五年前的事了,那天我和母亲一起吃饭。地点是在新宿。“肉好小块呢。”、“很贵喔”母亲边吃边抱怨,不过还是一口气吃完了她最爱的寿喜烧。 


临别时,她很开心地边挥着手说“那我走了”,边向午后的新宿车站走过去。看着她的背影,我突然一股无来由的不安。“这不会是最后一起吃饭吧?”我怔怔地站在人行道上看着母亲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南口剪票的人群之中。遗憾的是,那个预感竟然成真,我也因为“没有为她做过任何事”而悔恨不已,所以才有《步履不停》这部电影。”


是枝裕和希望它是一部充满阳光的电影,目的不在描写母亲迈向死亡的过程,而是撷取生命的一瞬,“在那一瞬间试着将家族记忆中的阴影收藏起来,就像目送母亲的背影那样。”


作为父亲的是枝裕和温柔极了,他早已经准备好女儿十岁时看到他的电影《奇迹》时要对女儿说的话,“世界如此精彩,日常生活就很美丽,生命本身就是奇迹。"



05.

一段采访

Q:《新视线》 A:是枝裕和 


Q: 您的电影中极强的控制力容易让人以为导演是位阅历丰富的老年人,所以我想知道您从哪里获得的那么细腻的生活体验? 


A: 也许因为我是拍纪录片出身的导演,所以 我就会对日常发生的事情很敏感,比如说我现在的生活里有了自己的孩子,成为父亲后我会反观和体会自己的父母,从这些生活的细节来考虑 这两种微妙的关系。我在二三十岁的时候是没有什么生活的,所以当时也拍不出来什么比较生活化的东西,而现在我就很想把我妈妈的故事拍成电影。 




Q: 您的电影似乎一直以来都在关注着东京以及日本社会的种种问题,您如何看待电影和现实的关系以及作用? 


A: 可能是因为我有了孩子的缘故,所以我会比较关注社会,但是也不能说 这之间有非常具体的联系。实际上,我现在一方面在比较有意识地缩小范围,拍一些比较生活化的东西,但是另一方面又很想拍日本的现代史、战后的日本人生活,所以我也正在二者间思考徘徊。 



Q: 已经死去的人,您觉得他的灵魂也会悲哀吗?

 

A: 在日本,我们有“头七”这个说法,是说在人死后的七天内,他的灵魂既不会去天堂,也不会去地狱,而是停留在某一个地方,可能在中国也有这样的说法。我觉得这个说法很有趣,因此我就想灵魂在停留期间, 是否会跟生者道别,抑或是他会做哪些离去的准备,所以我就把这个运用在了电影里面。 



Q: 我想知道,您工作的时候是怎样的?


A: 我从来不会给孩子准备剧本,我只会口头说你们要做这些做那些,然后到现场时大家感觉像一起来完成这个电影,一起来创作一样。 



Q: 您自己的个人感觉有了孩子之后有什么不同?


A: 在这几十年中我的父母都先后去世了,我感觉到自己和生活的很多关系就像被切断了一样,但是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以后,就觉得这种和生活的关系像是持续下去了。就像我刚才说的,很多事情比如说你的亲人去世了,你感到很悲哀,然后新生命出现再恢复,这种关系的延续是连续性的,生命像是一个圆环一样,这种感觉是非常新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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